这便是春谨然的遗憾。
春谨然平生爱好不多,江湖好男儿算一个,解谜算是另外一个。哪怕是线索十分有限的“杭月瑶之死”,他也能凭借仅有东西拼凑出一个大概的事件轮廓,并且相信,凶手浮出水面只是时间早晚的事。然而陆有道身上的疑问,却很可能成为永远的谜题。
因为,死无对证。
春谨然下意识去看裴宵衣,他不知道如果陆有道没有步步紧逼,裴宵衣会不会动杀机,但事实就是,如果没有裴宵衣出手,他们这伙人可能都等不到杭匪,更别提欣赏此刻的晨光。所以这就有些尴尬了。自诩慈悲的人被毫无恻隐的人救了,并且事情还按照毫无恻隐之人的预想而发展。
所幸,裴宵衣没有以此来嘲笑他们。
确切地说,整个晚上,男人除了回答杭家的提问,再未发一言。其间春谨然悄悄地瞄过他,发现他似乎看着大家,可又好像没有任何人的身影能真的印到他眼里去。春谨然见过很多人,有与他投缘的,也有恨不能把他游街示众的,但唯独没有裴宵衣这种,看似有喜怒哀乐,实则什么都没有进到他的心里,他戒备所有人,甚至,也不喜欢他自己。
唉,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刚刚拜别杭匪准备离开的裴宵衣,清晰感觉到了身旁的目光。不用转头,他也知道是哪个家伙,因为只有那家伙的目光会让人产生一种自己正被一层一层剥掉衣服的感觉,某个方面来说,这也算是独门武功了。
不过话分两头,无耻是真无耻,聪明也是真聪明。
从杭月瑶坠亡到他们逃离客栈,所有的事情几乎都发生在一瞬之间,而且夜黑雨疾,更别提店小二、郭判等的捣乱,可春谨然愣是在这种情况下,记住了几乎全部他所能够获得的线索,有很多甚至是普通人在宽松情况下都很难注意到的细节。
只可惜,裴宵衣想,太过聪明有时并非好事。尤其在这纷乱江湖,一个聪明,且毫不掩饰自己聪明的人,总是活不长的。
送走了邀请自己入伙未遂故而恋恋不舍的祈万贯和急于追凶连招呼都打得草草便仓促离去的郭判,春谨然缓步来到裴宵衣面前,想要与对方告别,却发现男人似乎在神游,不知对方脑海中的那片仙土上正发生着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竟让那一贯冷然的脸上出现几丝惋惜之意。
“裴少侠,回魂啦。”春谨然伸出手在对方眼前乱晃。
吓了一跳的裴宵衣本能反应便是御敌,结果手已摸上鞭子下一刻便要凌厉甩出的时候,终于看清,站在眼前的并非偷袭者。若晚一点,春谨然那白嫩嫩的爪子就要和手腕分家了,思及此,裴宵衣竟觉得庆幸。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情绪,可事实就是,他不太想见到一个断了手的春谨然,哪怕这人品行不端,见色起意,聒噪至极。
浑然不知自己险些鬼门关一游的春谨然见对方终于回神,清了清嗓子,道:“虽然咱俩之间没什么值得品味的美好回忆,但毕竟相识一场,又共同逃亡,所以呢,我还是要与你道一声珍重。”
裴宵衣哦了一声,想想,又补了句:“你也是。”
春谨然受宠若惊,人眼睛瞪成了牛眼睛:“你这是……也让我珍重?!”
裴宵衣点点头,难得好心去提醒一个人:“你比看起来要聪明很多,这是好事,但太过锋芒毕露的聪明,往往容易招来危险。”
春谨然愣住,好半天,才明白对方话里的善意。
不过——
“什、么、叫、你、比、看、起、来、聪、明、很、多?”
“就是你的脸看起来并没有很聪明,或者说,愚蠢?”
“我不是真的要你解释!”
裴宵衣耸耸肩:“随你。”
春谨然觉出不对劲儿,眯起眼睛盯住对方那张无辜的脸:“你故意的?”
裴宵衣眨眨眼,平静地与他对视。
春谨然确定了:“你果然是故意的。”
裴宵衣点头:“你果然比看起来聪明。”
春谨然咬牙切齿:“后会无期!”
春谨然的轻功确实一绝,只眨眼功夫,人已经消失在裴宵衣的视野里。
裴宵衣有些懊恼,因为在他的预想里,与春谨然的交谈应该以“抽与被抽”作为结束。
平生第一次,裴宵衣在“人”身上感受到的不是“算计”,而是“有趣”,或许品行不端见色起意聒噪至极,但逗起来惬意,抽起来爽利。只可惜,对方提前跑了,并且很可能,从此江湖不见。
不知何时,天空中多出一队大雁,排列整齐,正向北飞。
准备离去的裴宵衣停下脚步,抬起头,静静看了很久。
地上的冰雪已消融殆尽。春回,大雁归。裴宵衣的心在这天地的广阔里,慢慢归于沉静,之前种种,无论是杭月瑶之死,还是郭判祈万贯的追杀,抑或春谨然的有趣,都在这一刻变得微不足道,仿佛随便一缕清风,就能将它们消散。
……
离开王家村的春谨然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