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了阿殷姑娘,他日日都梦见阿殷姑娘的核雕,还有她雕核时的模样,像是有万千星辉闪耀。可是他尚有自知之明,她雕刻出来的核雕令人惊艳,这样的姑娘迟早一日会大放光彩,他小小摊商,不足配之。
有幸陪伴一段路程,已算是他的荣幸。
范好核想着前往蜀州的路上,能与阿殷多处些时日,心里头便美滋滋的,一没留神踩了个空,摔了个狗啃屎,爬起来时身前多了位黑面郎君。
阿殷出了苍山,回到恭城时,听得小街小巷里的人都在热议今日恭城来的那一位永平贵人。阿殷听得贵人二字,就下意识地想起那位侯爷,连脚步也加快了几步。
姜璇倒是好奇,稍微停留了下,没一会便打听清楚了。
她疾步追上,在阿殷耳边说:“姐姐,她们说是永平的穆阳候。那……那位贵人似乎也是位侯爷,应该不会这么巧吧?不是才刚刚离开不久吗?”
阿殷也不知那位侯爷的封号。
其实莫说封号,阿殷打心底想敬而远之,因此连侯爷的脸都不没怎么看清,至今也只记得他那把嗓音,明明跟寻常人没什么不同,可由他说出来,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便像是有了威严似的,令人心生惧意。
她低声道:“不管是不是,我们回家再说,这几日还是别出门了。”
殷家在东街的巷子里,拐个弯还有得走上好一段路。阿殷眼力颇好,大老远的便在巷子前见到一个眼熟的人。她拉住姜璇,登时转身,说:“我们今日从后门回去。”
姜璇不明所以,却也跟着阿殷拐了另外一条路。未料家中后门将近,一道悠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殷姑娘怎么见到在下也不打声招呼?”
姜璇认出来了,是那一位侯爷身边的人。
阿殷轻声道:“今日日头颇好,一时没认出郎君。”
“我家侯爷要见你,跟我来吧。”
姜璇捏紧了阿殷的手。
阿殷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莫要担心,又低声与她道:“我去去就回,你莫要声张,千万不得让家中知晓。”姜璇除了应声也别无他法,只能道:“姐姐放心。”
阿殷对言深欠身道:“还请郎君带路。”
离上回不过将近一月,那位贵人发病两月一次,今日想来不会轻薄她。但是不轻薄她,为何还想见她?
阿殷揣着惴惴不安的心,跟着言深离开了。
打小阿殷的祖父便教导她,遇事要冷静,冷静方能想到事情的出路。可却没教过阿殷,如果有朝一日遇到权势滔天的贵人,她冷静了又能怎么办?
可不冷静,更是没有出路。
“到了。”
随着马车的停下,阿殷原以为又会是上回的天陵客栈,未料却是桃山山脚。
弯弯曲曲的石梯盘绕山间,桃树掩映下,半山腰凉亭上隐隐有一抹藏蓝的身影。虽隔得远,但阿殷只望了眼,便觉心有余悸,赶紧垂了首。
言深送阿殷上山,离五角凉亭还有十余步距离的时候,方道:“侯爷就在前方。”言下之意是不再前行了。
言深又道:“侯爷金贵,若伤了侯爷,仔细你全家的性命。”
阿殷闻言,只觉好笑。
她不过一介弱女子,上天赐予的蛮力在他家侯爷面前又使不出来,全家老小性命都在那位贵人的一念之间,如今却反过来恶人先告状。只是言深这般护主,却令阿殷有些好感。
强权之下,大概每个人都活得不易吧。
她没有多说什么,仅仅欠了身便迈步踏上石梯。
桃山上的凉亭,她来过几回,心情或雀跃或发愁。雀跃时是因当初喜爱谢家小郎,与郎君相见自然欢呼雀跃,发愁时是因洛家三姑娘,盛情相邀却不知危机重重,可没有哪一回像今日这般无奈。
即便她千回百转,即便她玲珑八面,即便她心静如水,也无法与只手遮天的永平权贵抗衡。
凉亭渐近,阿殷敛了心神。
昨夜恭城下了场大雨,雨帘如瀑,今早虽出了日头,但桃山上的石阶仍然带着未干的湿气。阿殷倒是怕这位贵人突发奇想又来轻薄她,索性在一滩水迹上伏地行礼,泥泞和水迹攀上她的琵琶袖和杏色裙裾。
“起身吧。”
“多谢侯爷。”她唯唯诺诺,心里是真怕了这位贵人。
雨后的桃山有一股奇异的芬芳,亭下的姑娘穿着桃红绣缠枝纹上衫,杏色同纹袄裙,微垂着首,一滩铜盆般大的水迹倒映出她故作镇定的双眼。
满山苍翠承受雨露后绿得可人,就连她露出的半截粉颈也像是沾染了雨后的生机,如此鲜明动人,如此柔软,仿佛他的一记饮血鞭,便能身首异处。
可偏偏是这样的一个黄毛丫头,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手,能令平平无奇的桃核能包罗万象,还有一身古怪的蛮力,手刃歹徒,更有一张奇妙的嘴儿,能解他半身痛楚。
阿殷垂首垂得有些久,亭上贵人久久不曾言语,更令她心中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