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升三分注意力已被九江酒所吸引,倒也无所谓核雕了,横竖他心中厌恶核雕,即便是醉酒之际,也断不可能欣赏得来核雕。
他没有看阿殷,而是继续饮酒。
金升酒量极佳,三碗入肚,仍神清气爽,半点醉意迷蒙之态都没有。他故意不去看阿殷,只听得耳边有轻微的摩擦声。
一个时辰过去了。
金升仍是半眼也不曾落在阿殷身上。
范好核有些急了。
此时,阿殷道:“再取一个大核来。”范好核应声,匆匆取来。他故意发出惊叹的声音。金升也不上当,仍然不看阿殷。阿殷道:“你且退到一边,莫要扰了大人饮九江酒思百越的雅致。”
这话倒是说到了金升的心坎了。
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便瞥向阿殷。
这一瞥,金升的目光就黏在了核雕上。
此时的桌面上有两个核雕,一个是已成形的,另外一个还是光滑的桃核。让金升惊叹的是第一个已成形的核雕,那是最初的百越,站在艳霞山上俯瞰的百越!
一切都如此落后,光秃秃的地貌,流离失所的百姓。
金升饮着浓厚百越味道的九江酒,忆起了初到百越时的场景,一幕又一幕。一桩又一桩的事情接踵而来,喝得他满腹感慨。
阿殷手中的桃核去了两端,锥刀在迅速地雕刻。
耕地,屋舍,城镇……
拔地而起的繁华尽在小小的方寸之间。
金升目不转睛,压根儿离不开阿殷手中的桃核,那拔地而起的事物,是他日日夜夜苦思冥想,领头做出一次又一次的尝试。
她雕的不是核雕,是他倾尽所有的心血!
他痴痴地看着,没有察觉到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甚至连一旁的九江酒也忘了喝,目光随着阿殷手中的动作而变化,感情越来越浓厚深邃。
阿殷搁下打磨纸,含笑问:“敢问大人,阿殷所雕刻的百越妙否?”
金升似是没了思考的能力,话语脱口而出。
“妙极了。”
话音一落,金升才反应过来,恼怒地看向阿殷!
他道:“你这姑娘,好生狡猾!”阿殷一点儿也不惧怕,笑眯眯地说:“大人能昧着良心说一句阿殷的百越核雕不妙么?”
……不能。
饶是他有一千种斥责她的方式,可她手上是他的心血!是他金升仕途之上最圆满的!不能容忍有任何瑕疵!
面色瞬间恢复平静。
他仰脖喝了剩下半碗的九江酒,道:“你想借本官造势,不是不可以。”
阿殷正襟危坐,同时了然道:“大人果然洞若观火,阿殷甘拜下风。”她含笑道:“大人有话请直言。”她先前让范好核打听永平中有哪几位喜爱核雕的官员时,也顺道在范好核口中听闻了这一位金大人的事迹,当时便觉这位大人是个直性子,如今相处了一个白天,自己先前的猜测果真没错。
金升说道:“从此本官与你两清。”
阿殷闻言,不由一怔。
两清?
她与这位金大人何时能有两清一说?
金升问道:“想不起来?”
阿殷诚实地点头,道:“还请大人明示。”
金升道:“想不起来便作罢。”说着,他起身抱了个酒坛,站起来时脚步微微踉跄,范好核都以为他会摔倒,可他偏偏像是练了不倒神功似的,一个晃荡又站稳了身体,怀里的酒坛稳如泰山。
他走到门口,忽然又转过身,看向阿殷手中的两个百越核雕。
阿殷起身,送到金升的面前,道:“今日浪费了大人一个白日,这两个核雕且当阿殷向大人的赔罪之礼,还请大人笑纳。”
金升也不客气,直接取过,随后又晃着出了去。
范好核想去带路,被阿殷阻止了。
阿殷道:“这位大人是随性之人,不必干扰。”她看着金升的背影,心想这位大人对百越定是注入了极多的心血吧,方才他的神情着实让人触动。
蓦地,阿殷打了个激灵。
她盯着金升的背影,忽然间觉得有些眼熟。因为从小雕核的缘故,她的感官对一切都格外敏感和清晰。金升走路的姿态颇像当初她在绥州时遇到的一个老伯。
彼时穆阳侯教她如何对付陆岚,解决进入核学的困境,她去西市买食材给穆阳侯蒸侯爷馒头,恰巧遇到一个醉酒老翁被一核雕摊商讹诈,当时那老翁极其厌恶核雕!
啊……
就是金升!
当时她还觉得古怪,怎地一个老翁面皮垂垂老矣,可却有一双肤色均匀没有半点风霜的手。范好核问:“大姑娘,金大人与我们还有过交集?”
阿殷道:“嗯,是有。”
她与他说了绥州一事。
范好核顿时也想了起来,当时那位老翁得理不饶人,他们家姑娘好心好意帮他,他却反过来大骂他家姑娘一顿。当时他心里可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