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李好问为自己辩白,李忱的视线便转至文应贤脸上。只听这位天子雍容笑道:文太史是不是觉得秘书省的事务太过清闲,觉得自己可以再多兼任一个诡务司司丞的职务?
文应贤像是被火苗燎了尾巴的猫,险些在天子面前表演一个惊跳。
兼任诡务司司丞,这文应贤哪儿敢?
他明白自己越俎代庖,捋了天子的逆鳞,马上退下道:是臣失言了,一切自有圣人决断。
这时,已有一名小黄门脚步匆匆,从殿后进入,来到李忱身边,低声禀报。
李忱脸色未变,只是连连点头。他表情木然,唯有眉头略锁。殿中其他人纵是仔细观察,也看不出这位天子是喜还是忧。
待那名小黄门退下之后,李忱声音淡然,开口道:确如李卿所言,宫中几处,水中血色正在慢慢退去,不好的气味也消散了。
文应贤马上表现出恰如其分的欣喜,以及半点不肯居功的谦虚,连声道:此乃天子龙气庇佑长安,乃是圣人恩德。
李忱完全没有理会文应贤的马屁,怔了片刻,仿佛自言自语般问道:可是,这又是何原因呢?
文应贤与阮霍两人马上看向李好问。
他们两人,一个是四十余岁的壮年,另一个已是白发苍苍。两人同时看着李好问,着实有些滑稽。
于是李忱毫不客气地开口:文卿,我知道你日常不会过问这些诡务。但你既然执掌秘书省,你可知此事在本朝和前朝可有过先例?
这下轮到文应贤支吾了,半日,这位秘书省长史方才犹豫答道:或许
平心而论,作为秘书省的长官,太史掌管天下典籍,大概相当于后世的档案局局长。要档案局局长掌握各种档案的所有内容,也确实有点强人所难。
但李忱的脸色当即沉了下去,眼神冰冷,在文应贤脸上转了一圈,又转向阮霍。
阮霍无奈,硬着头皮,按照事先的准备给天子讲解天象:臣夜观天象,但见九野之中,金星移近虚宿,火星从角亢二星下方穿过,横贯天垣
他说了长长的一大串,说得口沫横飞,但李忱问他天上星象与长安水系异象有什么关系,他又说不出来。
李好问一边听阮霍东拉西扯,一边发散地想:如果换了吴飞白在这里,那个神棍,没准能把这个谎给忽悠圆了。
他正这么想着,座上李忱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视线越过了阮霍,转向李好问。天子长眉一挑,轻描淡写地问道:李卿?
李好问忙又朝上拱了拱手,朗声道:对此,诡务司推测的一种可能是:赤潮。
赤潮是一种自然界存在的生态现象,经常发生在海边、江河边。赤潮起时水面一片鲜红,水体还会散发出一种腐臭味。据说这种时候,水里养殖的鱼虾都要遭殃。
李好问老家在海边,他小时候跟着妈妈一去看望外祖父外祖母,就亲眼见识过这种现象。
不过,虽然李好问答得斩钉截铁,但这并不是诡务司给的答案。
他袖中那面铜镜并没有为他提供任何解释,镜面上只有四个字:原因不明。
赤潮这个答案完全是李好问灵机一动,联想后世自己亲眼见证过的自然生态现象来回答这个问题。
既然林大学士留给诡务司的宗旨是尊重科学讲逻辑,那么,他就按照这个宗旨,尝试用科学的理论来解释和验证这些看似诡异的现象。
赤潮?
座上李忱,座下立着的文应贤、阮霍,都没指望李好问能说出什么道道来。却冷不丁听他报了这样一个正经八百的名字。
赤潮的成因是水体富营养化,导致水体中微小的藻类生物在短时间内大量繁殖,这些细小的藻类反射日光中某个独特的波段,因此让水体看起来像是红色的
李好问这一番话中术语浓度超标,偏殿中其余四人只有李忱大致接住了。这位盛年登基的天子皱着眉头使劲咀嚼李好问所说的这一番话,时不时就其中一两个字眼向李好问提出疑问。
李卿,你说的,可有实证?
若要证实这一点也很容易,只要在长安城各处取水样,送至诡务司,以诡务司中的仪器显微镜观察,便能看清水中那些微小藻类的样貌,从而确认是不是因为它们引起的赤潮
显微镜,难道就是武周时那位林大学士亲手所制的见微镜?
正是此物
李好问说这一番长篇大论的时候,他袖中那面铜镜微微轻颤这是同僚们又将讯息发过来了。
他指尖轻触镜面,感知到的文字是:有道理!这就去查。
原来他在天子面前的这一番对答,让诡务司那边尽数听了去,并且表示赞同。
李好问心中顿时生出几分小得意天子和名义上的上司点头赞同都不算什么,诡务司里的同僚们能认可他的观点,才是真正令李好问感到满足的原因。
这么说来,长安水色有异,与天象并无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