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写着名旦杜若首演《刺虎》,亲传乃是曾经风头无两的坤伶洪珠云云。柳方洲没有细看,甚至没有留神到自己的名字。
只有十分之一像杜若,那也是杜若。不惹尘凡的玉兰花。柳方洲认真地想。
那边道琴倒也没有等着柳方洲拿报纸给他,仿佛对他这行动习以为常。等道琴头也不抬地把账目理清,才伸了个懒腰看向柳方洲,然后凑过来看了眼报纸。
“这海报挂了杜师兄,名号写的柳师兄,倒是不偏颇。”道琴笑嘻嘻地说,“刘老板忒会行事了。”
“应当名号也写杜若。”柳方洲自言自语一样,“他的唱念最出色。”
“啊呦啊呦,腻得我。”道琴夸张地捏住了鼻子,“怎么柳师兄,这回你不在意杜师兄是和旁的人拜堂了?”
“那不是后来将那花脸杀了吗?”柳方洲说着把报纸合起来,最后扫了眼广告版,“唱的也是。恁道一夜夫妻百夜恩,试问恁三生石上可有良缘分。”
广告版上也没什么值得留意的,有也是杜若最爱用的那一款定妆所用的香粉,被外资吞并之后改了名号,又大吹大擂起来。
“柳师兄,你说,你觉得是你柳老板当得上现在庆昌班的头牌,还是咱们杜老板娘?”
道琴伸手接过柳方洲读完了的报纸,一边帮他折好放进书报架,一边笑嘻嘻地问。
这种话要是放在王玉青作班主的时候,把洪珠的胆子借给乌珠勒道琴,他也是不敢说出口的。
“这怎么比?”柳方洲反问,“非要说的话,旦角戏如今那么多,我这小生的行当只是陪衬。比不得。”
“一定要比呢?”道琴还是促狭地笑,“难道你们平日里就不分谁上谁下了?”
“你真是越发的爱胡说了。”柳方洲慢悠悠看了他一眼,“这可有什么好比的?我和若儿——我和杜若,我们是——”
“是什么?”道琴催促他快说。
杜若恰好从书房门前的回廊走过,似乎是在为晚上的演出做准备,手里抱着一叠戏服,水袖飘飘扬扬绕在身侧。
走过门前,杜若也转头看了柳方洲一眼。两人各自忙着戏班的事务,这一日都没怎么单独相处。
他对柳方洲眨了眨眼,然后脚步轻快地走远了。
“但使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柳方洲笑着回答,“我们是宿世姻缘,两人同心。”
“哟……”道琴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但还是皱了皱鼻子。
“这是《牡丹亭》里的句子。”柳方洲敲了敲道琴的脑壳,“多看些书。”
“多看书,也不是为了像柳师兄一样吊着书袋腻歪的。”道琴灵活地闪开了柳方洲弹过来的脑瓜崩。
柳方洲晚上也有戏在身,看了看时辰不早,拿过道琴理好的账单看过,也往后台去了。
毕竟他的师弟还要为他画眉。
走到妆台边,杜若拿着工尺谱,还在为锣鼓师傅打拍子。这位乐师与他们共事不久,只能勉强协作,因此杜若总是放心不下。
杜若这样轻声唱着《刺虎》里的“叨叨令”:
“他则待流苏帐暖洞房春,
高堂月满巫山近。
恁便逗上了蓝桥几层,
还只怕漂漂渺渺的波涛滚。”
“那是要和谁——帐暖洞房春,月满巫山近?”柳方洲靠近到杜若身边,伸手捏住他的后脖颈,低头悄悄问。
他永远改不了拿戏词和杜若开玩笑的习惯。
“师哥你唬我一跳。”杜若推开他的手,也悄悄埋怨,“还能是和谁——”
仍然逃不了闹了两张红脸。
第90章
杜若扮作行刺的宫女,将甩发咬在口中,右手将匕首高高举起。罗帐里端坐着酒醉昏睡的叛贼——那花脸撑着头假意昏睡。
鼓点急促地敲着。
“贼子看刀!”
刺杀旦作出行刺的动作,花脸哎呀一声,虚虚抬脚——杜若应声向后翻滚,稳稳坐在台边。
行刺者惊惧而拼命支持,高高举着匕首膝行于地,被刺者愤怒、困惑,抖着手怒目而视。
被踢去了匕首的费贞娥万分惊恐,她的手撑在了方才那贼人酒醉脱下来的盔甲上。有了!她握住宝剑的剑柄,双手拼尽全力向前一刺。
她仍然惊恐万分,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一命呜呼的敌人。杜若的神态表演得极为恰当,他颤抖着皱眉垂首,再次抬头时展开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浴血的、咬牙切齿的笑。
“钢刀上冤气伸,银灯下冤家陨。”他这样唱着,唱句也一字一铿锵,与平时的唱法并不相同,“叹苍天不佑,不能将巨寇刃……”
杜若演活了一个国破家亡、悲哀绝望的宫女,手刃敌人之后自刎时,脸上狠戾的胭脂似乎都有了几分血色——一个小小的宫女尚且在王朝覆灭之后,为了国恨家仇而殊死一搏,满座诸君又何作悲观之语?
台上台下一时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