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选择那么丑的材料呢?怎么能让材料叫唤得那么吵闹呢?齐斯很想解剖一下这个男人,顺带支教一番正确的操作手法,然而以他现在的状态只能无可奈何地旁观。
总之,齐斯在江城游荡了一整夜,依旧没能对城市增加多少熟悉。好在他终于找到了近江小区所在的位置,在凌晨时分到达小区门口。
早餐店的老板娘已经起来忙活了,将葱花和青菜挨个儿放进盛满水的铁盆里,认真仔细地搓洗菜叶。店铺后的垃圾堆里,一只母狗正在奶一窝小狗,其中一只皮毛黝黑,瞪大着黑亮亮的眼睛探头探脑。
齐斯四处转悠了一圈,熟稔地越过一幢幢楼,踏入熟悉的单元门。走进电梯后又意识到自己连电梯按键都按不了,他叹了口气,一步步退出去,转而走向应急通道,老老实实地爬起了楼梯。
也许是因为将要回家,齐斯发现自己变得耐心多了,一边上楼,还一边有闲心打量几眼楼道里贴着的小广告,从文字到图案于他来说都是全然的陌生。
和现实世界的联系稀薄到极致,他甚至不熟悉自己居住多年的公寓楼,哪怕是在2035年那个时空,他也从来没注意过楼道里的模样,自然不清楚那些广告在二十二年间换过几茬。
齐斯苦中作乐地想,在他等待自己的布局运转起来的这段时间,倒是有充足的闲暇走马观花。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最坏的情况就是他得独自在这里等二十二年,直到时间线在某个节点交汇。
就算是在神明时期,他也有黎和一群懵懂无知的人类供他取乐;被封印在《食肉》副本那段时间,虽然契没把记忆留给他,但想来也有村民和玩家可以玩;身处如今这般无聊的境地,倒真是诞生以来第一次。
齐斯飘在主卧上空,看着躺在摇篮中的自己,默然无言。
时浓时淡的黑烟在婴孩身上缭绕,扭曲的鬼影陆陆续续踏入房间,围绕着摇篮垂首弓身地伫立,好像在参加一场迎接仪式,却缄默得如同为恐怖的降临默哀。
婴儿半睁着眼,面容沉静,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纵然是被世界排斥的最可怖的邪祟,幼年时期也和普通的人类小孩没什么区别,造物主将一个个色彩各异的灵魂承装进人形的模具,在剥去躯壳之前,谁又能知晓里头是神是鬼?
齐斯看到一个女人慌慌忙忙地走进房间,看到婴儿好好地躺在摇篮里,松了口气。她慈爱地看着婴孩,轻轻摇晃着摇篮,回头对跟来的男人说:“老齐同志,我就说你在阳台上看错了,我们小齐斯还不到一岁呢,怎么可能自己爬出来走路?”
齐斯低头看了眼地板上还没来得及挥发的湿脚印,又看了看摇篮中有装睡嫌疑的婴儿:“……”好吧,他似乎从小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叮咚——叮咚——叮咚——”门铃响了,连响三声,昭示不是幻觉和误触。
女人头也不抬地催促男人:“快去开门,看看是谁来了。”
男人快步走向门边,转动门把打开房门,声音迷惑:“你是——”
穿西装、戴无框眼镜的青年站在门外,淡淡扫了男人一眼,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证件:“治安局探员傅决。2014年1月1日,江城中心医院发生了一起新生儿调换案件,于近日告破,我需要到所有在那天有新生儿出生的家庭了解情况。”
青年声音平静地说完一番话,状似随意地问:“我记得你们的孩子叫‘齐斯’,对吗?”
齐斯飘在承装着林决灵魂的傅决躯壳后,看着他走进主卧,环视一圈围绕着婴儿的鬼怪,拿起一本小册子装模作样地写了些什么,又礼貌地告辞。
虽然早已知晓契和林决做过一个交易,林决早在二十二年前就知道他的存在,来看一眼也是人之常情,但亲眼见到这一幕,齐斯还是觉得很不爽,想杀人。
后面几天,齐斯看着还是婴孩的自己趁父母不在,无师自通地爬出摇篮,赤足踏在地板上,像初入人间兽类般小心翼翼又满怀好奇地探索这个世界。
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那个幼年的自己对世界的认知越来越深,变得越来越像正常的人类,周围聚集的鬼影始终不曾散去,姿态从臣服忌惮到张牙舞爪,却始终不能触及婴孩分毫。
直到有一天,婴孩走着走着路,忽然开始缓慢地弯下腰身,如同退化般四肢着地,像真正的婴儿那样在地板上爬行。某一个刹那,他停住不动了,原地仰起脖颈,发出属于人类婴孩的嚎哭。
齐斯额角青筋狂跳,他讨厌吵闹的小孩,就算那个人是曾经的自己,也不会有例外。他无比后悔千里迢迢赶来旁观这一段狗都嫌的时期,也许他应该再去雪山转一圈。
身后的房门处响起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但此时天色还大亮着,离父母下班还早。齐斯回头看去,林决照样一身整齐的黑西装,好似即将奔赴一场葬礼。
他沉默地走到婴孩身边,弯腰将其抱起,放回摇篮,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齐斯看着青年的背影,莫名有些好奇,如果林决这会儿打算直接弄死他,契会不会留下什么后手。

